自秦朝开始置县,桃江乃益阳县上乡。大诗人屈原遭楚怀王流放之后,长居于此十二年,他娶妻生子,并著有《天问》《九歌》《山鬼》等著名诗篇。屈原的后裔,便世代居住在桃江境内一个名叫“花园洞”的地方,渔樵耕读,自在逍遥。
时光荏苒,千载悠悠而过。清朝乾隆年间,屈原后辈中出了一个叫作屈升的夫子。他虽说不上才高八斗,但也喝了不少的墨水。父母给他取名升,本指望他求取功名,升官发财,光耀门楣,哪知他无意仕途,而是在凤凰山麓开了一家私塾,以教书课徒为生。
有一年新生入塾,来了一个叫郑义的学生。这郑义长得剑眉虎目,仪表堂堂,一看就是有出息的模样。长于识人的屈夫子对郑义心生好感。
依照惯例,夫子将学生们带到“天地君亲师”牌位前,恭敬地引导他们叩拜。众孩童不明就里,嘻嘻哈哈,不知天高地厚;只有郑义学着夫子的姿势,虔心叩拜。拜毕,郑义还指着牌位, 一字一顿读着“天、地、君、亲、师”屈夫子见状心中窃喜,收其为义子,让他吃住都在私塾里。
屈夫子脾气火暴,执教严谨,对违规逾矩的学生免不了戒尺侍候。旧时崇尚棍棒教育,老师体罚惩戒学生的事儿见怪不怪。但奇怪的是,屈夫子从未责打过郑义,甚至连呵斥都没有。
有一回,儿子屈祥伙同郑义去偷摘了邻居吴寡妇家的青桃。屈夫子知道后,就出了对子让两孩子应对,说是对上来可免于处罚。夫子说:“昨日吴家偷桃不知是谁?”屈祥笨嘴笨舌,支支吾吾答不上话。夫子最恨偷鸡摸狗,将儿子揍了个鼻青脸肿。屈师娘心疼儿子,流着泪质问夫子:“这还是你的亲生骨肉吗,下这么重的手。”一旁的郑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高喊:“他年蟾宫攀桂必定有我!”屈夫子惊喜不已,扔掉戒尺,扶起郑义,板着脸严肃地对郑义道:“孺子可教。罚抄《天问》一遍。”
那一夜,屈祥躺在床上直哼哼,郑义则是端坐书桌前,工整地用蝇头小楷抄写《天问》。第二天一大早,郑义又跑到屈子钓台边,面对资江,朗声诵读:“遂古之初,谁传道之?上下未形, 何由考之? ”循声赶过来的屈夫子捻着胡须,连连点头。
后来,长大成人的郑义从了军。因军功卓著,被留在京城, 任了九门提督。屈夫子呢,却因责罚一个顽劣的富家子,被人家老爹穿了小鞋,只得关掉私塾四处流浪。屈夫子听说郑义在京城做了大官,便决定去投奔他。
夫子到了京城,好不容易找到九门提督的宅第。一番求爹爹告奶奶,终于见到了郑义。不知为什么,师徒相见,郑义没有半句客套,而是寒着一张脸,大声叱道:“老匹夫,还记得那陈年旧事吗? ”夫子明白郑义这是秋后算账,还记恨那罚抄《天问》的一夜,眼前一黑,晕了过去。
三天后,戴着囚枷、挂着锁链的屈夫子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差人押解出了京城。临行前,郑府的管家扔出一个包裹,说是自家老爷顾念师生情谊,特地赏赐一包京城的饼子,让他带回家好好与家人分享。
夫子那个气呀,心想自己阅人无数,从无差错,怎么教出这么一个白眼狼?
回到桃花港,他没来由地想到了先祖屈原:先祖对楚国忠心耿耿,却被逼自杀投江;自己对学生视如己出,却枷锁缠身。
他越想越憋屈,便掏出身上仅有的几两散银,求着两个差人将饼子扔了。其中一个差人赔着笑说:“老爷子,留两个不?” “扔,统统扔了,看着碍眼,瞅着难受。”
扔饼子时,恰巧一个滴溜溜滚到夫子的脚边,他飞起一脚, 将饼子踢了出去。那一刻,脚尖被碰得生疼,但屈夫子分外解气。似乎他踢飞的不是饼子,而是忘恩负义的郑义。
将夫子押解回乡,差人卸下枷锁,却没有带走。而是反复叮嘱,说提督大人有令,这枷锁得好生收着,他下次回家省亲时还要查验。屈夫子怒火升腾,心想师生一场,竟有这么欺负人的, 郑义真的是不仁不义。差人前脚刚走,夫子就让屈祥偷偷将枷锁扔到了深山里。他咬牙切齿,逼儿子立下毒誓,与郑义老死不相往来。屈祥不敢忤逆父亲,扔掉了锁链。却留了个心眼,将枷板留了下来,藏在一处山洞里,生怕将来郑义借机发飙。
多年以后,郑义回乡。回来的头一天,他就来到花园洞的屈家老宅,询问饼子、枷锁的事。这时,屈夫子已经作古。屈祥继承父业,仍旧教书课徒。
看到欺辱父亲的仇人,屈祥红了眼。他拿着残破的枷板,愤然扔到了郑义脚下。“咣当”一声,枷板四分五裂,里面滚出好些珠宝,屈祥看傻了眼。
在夫子的墓前,郑义背负荆条,长跪不起。他坦述了事情经过。原来他同夫子一样,疾恶如仇、刚正不阿,不受京城达官显贵待见。而政敌们更是四处搜罗证据,甚至聘请杀手,意图扳倒他。义父来投奔他,原本该是十分高兴的事,可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,他被迫演了一出苦情戏,以求恩师周全。他告诉屈祥,为了瞒天过海,他挖空心思:在枷板暗格中装入珠宝;将黄金铸成锁链,漆成墨黑掩饰本色;而那饼子里,也填装了不少金银。为了答谢夫子,他倾尽所有积蓄。
“砰、砰、砰”,郑义对着恩师的墓碑磕完三个响头,袒露出了后背。屈祥定睛一看,却是八字刺青:“尊师重道、无愧天地。”
“爹呀,您精明一世,关键处还是看走眼了! ”屈祥长叹道。
剪纸《水溪湾学堂》作者:彭慧纯